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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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姚靜再度默默無言。她原本以為憑借著高超醫術、超越這個世界的思維意識以及對紅樓原著的熟知,早晚能夠叱詫風雲。但經寶釵提醒才想起來,這個世界的統治者都是一群唯我獨尊、殺個把人如同喝水吃飯一般的家夥,而所謂對紅樓原著的熟知,其實也並不是那麽好用。

她的思維意識固然先進,但這個世界既沒有經歷過如西方啟蒙運動之類的洗禮,更沒有湧現出如新文化運動時期德先生和賽先生的思潮。她的觀念太過先進,反而成為無源之水,無本之木,故而自穿越以來,處處碰壁,人人喊打,每次都是風光一陣子立即被打回原形,若非遇到一個孫穆,處處呵護,回回設法描補,只怕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。

想到此處,姚靜依稀竟有些後怕,又想起孫穆,心中既慶幸,又是感激。

寶釵卻不知道姚靜此時的心事。她見姚靜默默無言,只當她對醫皇太妃之病並無把握,只得在心中暗嘆一聲,將此事擱置了。

其實寶釵提議要姚靜進宮去為皇太妃醫病,除了為女兒谷之事鋪路外,也存了一段為賈王史薛四大家族好的心思。

這位皇太妃娘娘和賈家有一段瓜葛,據說皇太妃娘娘當年出身微寒,得以選秀入宮多賴榮國府之力。如今太上皇禪位給當今天子,皇太後也健在,這位娘娘雖然迫於出身未能貴冠後宮,可是憑了生了當今天子的功勞,仍然在天子身旁頗能說的上話,賈家也頗得她照拂。

前世裏,皇太妃娘娘因痰癥不治殯天後,賈家的內命婦傾巢出動,為其守靈,曾和北靜王妃合住一個院落。北靜王妃謙遜謹慎,便以賈家和皇太妃娘娘有舊為由,執意不肯住在尊位,將東跨院讓與賈家,自己只肯住在西跨院中。

其後賈家一朝失勢,賈母病逝而亡,黛玉被逼嫁與北靜王為妾,寶釵卻承元妃懿旨、賈薛二家合謀和賈寶玉完婚,但盡出百寶卻未能挽救家族頹落的命運。

因而寶釵聽說姚靜醫術通神,就動了心思:若姚靜果真能醫得了皇太妃娘娘的痰癥,說不定賈薛兩家的日子就能好過許多呢。

然而進宮醫病之事,畢竟要姚靜胸有成竹、肯一口應承下來才行。這事是誰也強求不得的。寶釵見姚靜不覆先前的模樣,連那份狂傲和意氣風發都收斂住了,自然當她不願應承,遂不強求,笑道:“既是如此,咱們從長計議便是,此事倒也不急在一時,來日方長。”

兩個人正說話間,就看李紈和孫穆一前一後從裏屋出來了,當下也不便再多說什麽。

李紈剛剛大哭過一場,此時沒精打采的,執意告辭,寶釵也不相留,忙送出了院子,再回屋看時,卻見孫穆和姚靜也離開了,待到問鶯兒時,鶯兒說孫穆臨走時說了,因姚先生知味齋店裏有些急事尚未處置,故未及作別。

寶釵倒有幾分哭笑不得,心裏明白這定然是姚靜的主張。這日她趁薛姨媽不在家中,安排諸事,原擬治席請孫穆和姚靜同桌而飲的,預備了許多菜肴,想不到全然排不上用場。

天近晌午,寶釵命鶯兒和茜雪將這些菜肴分揀到食盒裏,送與張嬤嬤等人享用。鶯兒嚷道:“姑娘莫要總顧著別人,倒忘了自己。”

寶釵笑道:“放心。我早親自挑了幾樣咱們喜歡吃的菜留下來了,一會子你再去廚房尋兩壇上好的女兒紅來,咱們姑且關起門來樂一會子。”

鶯兒聞言歡呼道:“又有蟹黃酒喝了!她們沒口福,倒便宜了咱們。”

寶釵笑而不答。頃刻鶯兒果然捧著兩壇子女兒紅回來,主仆三人打發地下的小丫鬟們各自吃飯去了,自家把門關起來吃飯。

鶯兒口口聲聲歡呼著蟹黃酒,其實此時正值春日,卻不是吃螃蟹的時節。寶釵於各人的口味喜好記得分明,留了酒釀清蒸鴨子、野雞炒蘆蒿、油鹽炒枸杞芽兒幾道菜,倒也是有葷有素。因知道鶯兒嗜酒,又吩咐廚房取了糟鵝掌鴨信來給她下酒,自家卻只管用火腿鮮筍湯泡了飯吃。

茜雪見了便笑道:“姑娘莫要總吃這個,好歹動幾筷子菜,喝兩口酒。”

寶釵搖頭說道:“不知道怎麽的,近來只覺得吃不下飯。倒是這火腿鮮筍湯的味道甚鮮,和著飯吃正好。”其實她是自家人知自家事,她乍經此變,整日裏心亂得很,前世今生的許多事情如一團團尋不到頭緒的亂麻橫在她心頭,如何有吃飯的興致?就連這火腿鮮筍湯,也不過是勉強喝幾口,好不至頭暈目眩而已。

茜雪見她這幾日不似前番那麽渾渾噩噩,還以為她大徹大悟了,豈能體察她這番心事?心中有意勸飲,佯作發愁道:“既是姑娘如此說,我不敢深勸。只是這兩壇子上好的女兒紅,難道竟要辜負了不成?”

寶釵淡淡笑道:“你放心。莫要忘了咱們的鶯兒姑娘最善飲酒,喝上十壇八壇只怕方趁了她心願哩。”

鶯兒急急把口中的酒吞下去,嗔寶釵道:“姑娘就知道拿我們說笑。”三人笑鬧一團,寶釵遂覺得心中仿佛輕松了不少似的。

又過了一會子,寶釵飯畢,自去裏屋做針線,卻囑咐鶯兒茜雪二人不必隨侍,且放開手腳吃喝,休要辜負了這美酒佳肴。鶯兒茜雪應了。

寶釵一個人在裏屋做針線,將一只斑斕蝴蝶繡得栩栩如生,剛繡了大半個蝴蝶翅膀,突然聽到外間喧囂聲漸起,過去看時,方知是鶯兒和茜雪各自飲了幾杯酒,趁著醉意又說起姚靜的是非來。

茜雪不勝酒力,才喝了兩杯,就有些上頭,想起姚靜人前人後的種種失禮之處,不屑道:“常聽人說大奶奶因一女子誤入迷津,我還當是什麽神仙妃子呢,結果竟是這般模樣!如今並無外人在,我私下裏跟你說句良心話,似這樣的女子,入我們賈府當粗使丫鬟還不配哩,保管頭一日就說她不懂規矩給打出門去,如何能配大奶奶?莫不是被人施了邪術,迷了心竅?”

鶯兒隱隱知道姚靜和孫嬤嬤交好。她的女紅是昔日孫嬤嬤手把手教的,兩人也算有師徒的情分。這麽一尋思下來,哪怕姚靜有千條萬條不是,鶯兒也不好意思在別人面前說她不好了。不然,難道說孫嬤嬤瞎了眼不成?

想到這裏,鶯兒就硬著頭皮維護姚靜,道:“雖是她不懂規矩不懂禮數,可咱們姑娘說了,看在孫嬤嬤份上,不和她一般見識。何況姑娘也說,這個人固然志大才疏,好高騖遠,可那一番心氣,卻是等閑的女兒家不能及的。當日姑娘說什麽來著?匹夫不可奪其志,既有這般志向,又有孫嬤嬤在一旁扶持,到底成什麽結果,卻還難說的很。倒不能輕易小覷了她去。”

茜雪其實是個直性子的人,平日裏拘束慣了,這日裏借著些就醫,一氣都發了出來,因道:“雖是如此說,可好歹是有門檻的。她這般無禮,連這府裏老太太房裏的傻大姐也比不上,就算再有心氣,單這條已經是不可恕了。”

鶯兒忙道:“聽香菱說,她在旁人面前尚好,行事卻也妥貼。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,竟跟咱們姑娘不對盤,這才見了面每每鬧別扭。”

茜雪一拍手道:“正是這樣才不好。咱們家姑娘何等樣人,豈能受了這等委屈去?見了她總要滿面堆笑,拿個熱臉去貼人家,我替咱們姑娘不值!”

鶯兒搖頭道:“咱們姑娘心中必然有打算。你也跟了她這許多日子,幾時見她吃了虧去?便是咱們家大爺那樣的人,一時不慎沖撞了姑娘,過些時日還會想著賠不是哩。”

茜雪嘆了口氣道:“難道你竟看不出來?咱們姑娘為了大爺受了多少委屈,吃了多少虧了?”

寶釵聽到此處,生怕她們東扯西扯,說到薛蟠身上,忙笑著從裏屋探身出來,揚聲道:“喝酒歸喝酒,怎麽說話聲音越發大起來了?這外面的人若是不知道,還以為你們起了爭執哩。”

鶯兒和茜雪慌忙起身告罪,寶釵先望向茜雪,替她理一理額前的亂發,笑著說:“平日裏我見你也是個爽快利落的人,只當你跟鶯兒一樣善飲,想不到這才幾杯,臉上就見□□了。幸虧我囑咐廚房做了酸湯,你倒是多喝幾碗,醒一醒酒方好。”

茜雪低頭只管看自己的腳尖,低低應了一聲。

寶釵又向鶯兒道:“你也是。平日裏我看你還好,怎的才幾杯酒下肚,就妄議起主人來了?這府裏不比金陵老家,背地裏說的話能傳遍榮寧二府兩條街去,我平素叮囑你謹言慎行,難道都忘了不成?”

妄議主人這個罪名可是不小。茜雪和鶯兒都驚出一身冷汗來,就要跪下告罪,寶釵眼疾手快給拉住了,笑著說道:“我剛才是唬你們呢,做不得真。你們平日裏是何等樣人,難道我竟不知不成?若是那亂嚼是非的,也就不會這般相待了。只有一樣,我方才在裏屋聽得清清楚楚,原本是說姚先生的,怎麽說著說著,就說到我哥哥頭上了,豈不是越扯越遠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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